山猴子

　　山猴子是山里娃，住在山湾村。

　　叫他山猴子只是因为他善爬树，山湾村后是竹山，毛竹粗粗壮壮的，毛竹山
里玩捉猴游戏，山猴总喜欢作猴子，让众伙伴抓他一个人。这游戏抓的人只要一
摸到逃的就算赢了。山猴子先上竹，嗖嗖几下就上去了，待下边的有人追上来，
他就一侧身，让竹晃一晃，就抓住另一株竹子，身子一纵就过株了，有时为避开
几个人同时上来的围剿，他就噌噌地连过几株竹子，在追者的缝隙里溜出包围圈，
很潇洒，伙伴们多捉不住，只能喘喘地笑，这山猴。

　　山猴真象猴，轻捷灵敏得很。山猴很小死了娘，爹又娶了个后妈，山猴是舅
舅带大的。所以心里总想着舅舅的好处，有时想得流泪，泪珠簌簌簌地，很热。

　　山猴的舅舅在青石小学当校长。有一日，山猴到青石去，舅舅又说起校舍的
事，很懊伤，舅舅住的房子其实不算房子，是旧时的戏房屋，古祠堂里的。站直
了身子可摸到瓦片，夏天热得像蒸笼，冬日却又冷得如鸟笼子，楼板已有一个一
个的窟窿，为了不影响楼下教室里学生的注意力，他们就在楼板上铺了几片篾片
编的竹篱笆，底下糊几张旧报纸，但颤动是免不了的，一个人躺在床上，要是另
一个人从楼梯上噔噔跑上来，整个楼板就动了，咚咚地躺在床上的屁股就在床上
一巅一巅的，痒痒的让人既想笑又想哭。教室自然也就破烂得可以，潮暗不说，
还担心坍。

　　山猴的舅舅向上面打过十几回报告，为此事几乎跑折了腿，教室却仍是原样。
校舍不远处是胡公庙，倒很兴盛。

　　舅舅说，如今做事没钱就没法子，要是在某风雨日房子真坍了，出了人命，
就炸了，怎么对得起这些孩子，舅舅耷着脑袋，一脸的阴忧。

　　山猴以前也曾听过舅舅说学校的事，但还从没见过舅舅的这种目光，没听过
舅舅的这种口气。

　　山猴把牙咬得嘎嘣响：「舅舅，我不想出办法来，我不是山猴子。」

　　一路上，山猴的脑子里总是飞来舅舅那双忧郁的眼睛，舅舅的那种无奈和愤
懑，他的心里像有股火腾腾地烧。

　　过了青石口的小道，他碰见一个熟人，同路。路上，俩人就说开了，熟人就
发牢骚，说如今的世道，发一些无可奈何的感慨。

　　那人说，眼下乡里富了，可富了有人骨头轻，就嫖，就赌。嫖的嫖了一个又
一个，还甩掉结发妻，有了钱就没了心肝。赌的也凶极狠极，有了钱心还很贪，
恨不得把人家的钱全吸进自己的口袋，几千几万的输赢，乡里的干部管不了。有
的干脆不管。据说，有的赌头还买通了乡干部，乡里有行动就送信号，总抓不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山猴皱皱眉，一夜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
子来，只是险。

　　他终于咬咬牙，干！

　　山猴子约了几个知己朋友，又经了好一番周密准备很部署，便接了信息拣个
黑夜出发。

　　事情做得顺利。……

　　半个月后，他将所得除分拨一些作朋友劳作之酬外，余的皆交给舅舅。舅舅
收钱时，有出纳开了发票，共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七元整。

　　「朋友们捐的」。舅舅和出纳很高兴，说「日后一定立碑，记下你们的名字，
示后代」。

　　山猴忙说「别，别，朋友皆山野之人，无意名声的」。

　　两月后，山猴却被警察抓了。

　　村里传言，说山猴一行打劫犯了法。

　　费了不少周折，舅舅才在公安局做事的老同学那里读到山猴的口供，供词全
文如下：

　　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决不后悔。

　　是的！

　　什么时候拉起的队伍？谁是头？

　　我是头，是夏天拉起的人马，总共六个人，不过，这事跟他们几个没什么大
关系。真的，他们只是我的雇工，是我上门动员来的，起初我就说过，要有事就
我一个人的事，不关他们的。每回得手我都付工钱，当然工资不低，我想这是应
该的，深更半夜出去不容易。

　　我这是无可奈何，别的办法舅舅都想了，舅舅为学校心操碎了，我不忍，我
这样说也许你们不相信，这也没关系，我毕竟那样做了，而且总算做成了，感谢
上帝。所以，现在即使我上这儿来，我说过我不后悔。

　　是的，我舅舅是校长，现在还算是吧，因为还没免职是不是？这事跟他也没
一点关系，他全不知。是我铁了心去干那事的，你们已知道，我的命是舅舅给的，
没舅舅就没我山猴子。

　　你们知不知道青石原来那所学校？青石小学。就是那个破祠堂，那个风一吹
就吱嘎吱嘎响的祠堂，那就是我舅舅的学校。五个年级，８０多个学生外加四个
老师就整天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那算什么学校？妈的。

　　别激动？我能不激动？

　　都这年月了，学校还在旧祠堂，又不是青石村特别穷。这些年村里高楼建了
多少，彩电冰箱买了多少？可就是没钱造学校，什么日子？

　　学校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如庙里的一个小菩萨。学校右面就是胡公庙，嚯，
那个神气，真的雕梁画栋，满屋子辉煌，整日香烟不绝，供品丰盛。

　　为建几间校舍舅舅跑上跑下，跑左跑右，磨破了几双鞋，磨破了几张嘴皮？
到上边，上边说如今是分级办学，款子主要得靠下边自筹。到下边，下边的翘起
二郎腿，说难哪难哪如今是各顾各了集体没钱啦。

　　舅舅有什么办法，谁叫教师是穷光蛋，教书教不出钱呢，他们想拆祠堂改建，
刚有个说法当天村里就有人跑去骂街了，说我舅舅是败家子，是婊子养的，陈氏
祖宗都不要了，要断村里的风水。

　　舅舅还有什么话，拉村长去集资，就有人说办学校是政府的事关老百姓鸟事，
竟有人说这钱讨去是给老师灌猫尿的。

　　瘟猪！你们说气不气。

　　说的人自然是少数，但几个人说了，就有那么多人起附和去跟，他们宁愿把
钱捐到胡公庙去，去贴菩萨脸上的金。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但事实就是这么个样子。

　　所以，我发誓，要不帮舅舅建几间像样的校舍给菩萨看看，我誓不为人。发
这誓的第一次是舅舅和几个学生被掉下的瓦片敲破头的那天，第二次是听说学校
几个学生在胡公庙里打翻几支蜡烛而被几个善男信女追打，以至上学校辱骂学校
是讨饭殿的时候，我发了誓。就是那天我去青石看我舅舅。

　　在几经努力还不能成事的情况下，我想出了这么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我们每次都干得顺利，因为我工作做得很细，情况总是摸得很准，没有一次
扑过空，而且几乎每次都能抓几条大的。警察服装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弄的，腰里
别的是做过功夫的树根根。赌的人心多虚，我们一咋呼他们就瘫了辨不出真假，
有几个滑头想溜我们就用棍子捣鼓几下，就服贴了，乖乖地翻了口袋，把钱掏到
桌上来，我们自称是剿赌小分队，大家说我是头儿，是少剑波。我们多去富裕的
地方，如今越富的地方赌得越凶越狠。

　　弄了多少钱？十多万吧，除了付工钱和吃几回夜餐外，全用在那房子上了。
几个人都是铁哥们，有侠气，好抱不平。我们账目也很清楚。

　　房子你们看到了没有，就是青石村西那幢压矮了胡公庙的快完工的三层校舍。
除了上级下拨和群众捐助的以外，其余都是赌徒的钱。说到这屋我很欣慰，我毕
竟实现了誓言，造了校舍，以后，师生们就有好条件了。能跟那个破祠堂拜拜，
我心也安了。正因为这点，我说我无论受到什么判决也不后悔，不后悔，决不。

　　还有一点我想说，就是抓到的赌者除一些富户大商普通百姓外，还有干部，
村里乡里的都有。还有，为什么「官方」的捉赌总抓不到大的……当然，这不属
于我的供词范围，我不说了。我听凭发落。
　　舅舅读完，大叫一声：「猴子，是舅舅害了你了。」一行老浊的泪簌然落下。

[ 本帖最后由 萍踪 于 2010-6-15 10: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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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明天 金币 +27 记得有人说过，再穷不能穷教育~ 2009-7-18 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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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明天 贡献 +1 记得有人说过，再穷不能穷教育~ 2009-7-18 06:32

楼主怎么又换系列了?别放手不写原来的大自然与家乡系列哦!我很喜欢这两个系列
写小小说,评击时弊?不过楼主文字功底厚.写什么都行,佩服!

山猴朴实,善良,敢作敢为.大丈夫;
舅舅老实,忍耐,为人师表,好老师;

红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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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明天 金币 +4 回复认真，鼓励！ 2009-7-18 16:19

利益很好，如果讽刺能够更加辛辣一些就更有效果了。文章很精彩，但是还是希望文章中这类事情不要再在现实中发生了！另外，找个小BUG，山猴的笔录中的“感谢上帝”感觉有点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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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明天 金币 +3 回复认真，鼓励！ 2009-7-18 16:19

文章的立意很好，文笔更是没得说。
是现实社会很好的教材。

十分感谢楼上各位兄弟的支持与点评!
前几年,山村乡下,一时对家谱,寺庙很热衷,很时尚,花钱大方;
另一方面,乡下校舍破旧不堪,危房多多,危房改造苦于资金短缺,没法落实,

俺是乡村走出来的,不是无病呻吟,是有感而发!

写得不错，挺感动的，有人会为了金钱而死，有人为了整个村子的教育而牺牲。
看似值得大家学习，但是却是犯法了。
不过现实中，前几年好多学校都倒闭了，原因是学校太多了，学生不集中，现在
教育部门要集中来教育，山上的好多学校都倒闭了！

还有很欣赏楼主坚持的原创！红心献上！哈哈！

因过年期间我无法上网，所以提前祝福新年好（用兄老帖，不好意思了）！
祝吉祥如意、开心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