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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伯约

　　姜伯约是我的发小。他的真名不叫姜伯约，只有一个伯字是雷同，其他都是
谐音，小学时候电视台放《三国演义》，我们才知道姜维字伯约，于是他的外号
就成了姜伯约。

　　姜伯约的爸爸很有文化，小姜伯约在幼儿园的时候自我介绍，就说伯是伯仲
叔季的伯。阿姨们都知不知道什么是伯仲叔季，也难怪，现在都是计划生育了，
名字里带伯的越来越少了。姜爸爸是供销处的处长，姜妈妈是医院的牙医，家里
条件好得很，小姜伯约一直白白胖胖的，很讨幼儿园阿姨喜欢，而我那时候在乡
下待了三年多，刚回城镇，满口乡音，又黑又瘦，卫生习惯也不好，是阿姨眼中
的落后分子，但是阴差阳错地我俩居然成了好朋友，从来不互相争抢玩具，只分
头抢别人的。欺负小朋友的事情我们没少干，总是姜伯约出点子我付诸行动，闹
出事情了再由他顶包。因为阿姨喜欢他，所以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这
对黄金拍档就这么狼狈为奸地度过了愉快的幼儿生涯。

　　到了读书的年纪，我跟姜伯约虽然是同一年生的，但是隔了半年，按入学年
龄划分我们分不到一起，但是那时候我们的友情已经很深厚了，于是姜爸爸跟小
学校长说了说，我就被照顾进了一年级，和姜伯约做同桌。想来姜爸爸是怕小姜
伯约孤独认生，让我做保镖去了。

　　我们依旧贪玩，但是姜伯约已经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了。据说姜伯约的曾祖是
前清举人，爷爷是国立清华大学物理系的毕业生，书香门第。可惜土改的时候被
划作地主，抄没了几亩良田，家道就中落了。姜爸爸人很聪明，说得难听点就是
会钻营，懂得如何跟老师还有校领导搞好关系，于是我们上初中时姜爸爸已经是
处长了，而姜伯约升官成了班长。

　　不过姜伯约也不是纨绔子弟，他的成绩还算不错，虽然没有达到前五名，但
也差强人意，所以当个班长没有太多反对意见。那时候的学校唯分数论，如果班
长没有进入前十名，就得引咎辞职，所谓难以服众。姜伯约很争气，初中三年一
直是班长。

　　中考的时候我们一起报了县一中，姜伯约超水平发挥，成了县状元，我稳定
发挥，考了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尽管少了他三十几分。分配的时候按ＮＢＡ选秀
的机制，我凑巧跟他分到了一班。姜伯约和我都很开心。

　　也许是激励机制奏效，县状元姜伯约在高中更加发奋，成为了年段的头号种
子，而作为姜伯约头号死党的我也是力争上游，努力在学业上追随他的步伐，但
始终进不了班级前五名。有次暑假去他家玩，姜伯约跟我说其实他压力很大，怕
失败，高处不胜寒。我说你别杞人忧天，你水平这么高肯定没问题的，清华北大
随你考。

　　高考前姜伯约开始变得沉默，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我那时为了缓和他的情
绪经常跟他开玩笑，说你考试的时候干脆少做两道大题得了，陪我一起进Ｃ大吧。
Ｃ大是我们省内的重点，我那时候的分数大概是那个档次。我说这样我们从幼儿
园到大学都是同学，多好啊。姜伯约只是笑笑，不说话。

　　结果高考时候我超水平发挥，而姜伯约心理压力太大，考砸了。巧的是这一
次他少我三十几分，正好是中考他高出我的分数，我去上海读书，而他，去了Ｃ
大。或许是一语成谶，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是他说别在意，是他自己没发挥
好，跟我没关系。

　　大学里我们还是经常通信通电话，我觉得姜伯约其实很在意高考的失利，毕
竟此前一直高高在上，这次的心理落差太大了。他从入学第一天就下定决心，必
须考研，而且得考北大清华，一雪前耻。相比之下我有点像中了彩票的暴发户，
挥霍着财富。大一一年我都没怎么好好读书，成绩倒数，计算机差点挂红灯。这
门差点挂掉的科目让我整个春节都没有过好，痛定思痛，我才开始下决心认真读
书，其实也没怎么努力，肯定没姜伯约努力，但成绩总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就这
么混到大四，我的成绩居然达到了保研的行列。之前都没想过读研的我也有些心
动，于是跟姜伯约通了电话，他说能保还是保吧，机会难得。于是我顺利地保了
本校的研。

　　保完研我就给自己放假了。我对半年后要参加考研的姜伯约说，哥们加油，
等将来我到北京玩投奔你去。姜伯约在电话那头笑笑，说没问题。为了不打扰他
复习，我之后就没怎么再联系他了。发榜那日，我上网查了查名单，两所学校都
没有姜伯约的名字。我打电话过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姜伯约平静地跟我说，
半年前他就选择了保送，就在我保研后的一周，保的是本校，Ｃ大，专业第一名
的成绩。学校只有一个保送清华的名额，给了一个女生，她父亲是检察院院长。
姜伯约说这一切的时候都很平静，最后他说，准备考研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最后还是选择了保送，因为害怕失败，他失败过一次，太痛苦了，不想再经历第
二次。

　　放下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据我所知，因为打算去北京读研，姜伯约大
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因为他觉得要对女孩子负责，Ｃ大的女孩子很少出去读书，
都比较愿意留在本地，而姜伯约觉得分隔两地的恋情很难有好结果，所以硬生生
扼杀了几段还处在萌芽期的美好恋情。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否合理，但是我觉得
他的牺牲太大了。最后虽然保送了本校，但是他肯定不开心。四年的努力换来这
样一个结局，很不值得。我又想是不是我的保送影响了他的情绪？让他更加害怕
失败。但是他一直回避跟我谈这个问题。

　　读研三年很平淡地过去了，我觉得他开始有意地和我疏远，或许是我自身的
心理作用。研究生毕业后我找了份工作，收入不高但比较清闲，每天固定朝九晚
五，而姜伯约则继续读博士，还留在Ｃ大。他自嘲说找不到工作的人才读博，但
我一直觉得他还是有着理想，想证明自己。

　　我希望姜伯约博士毕业后能真正意识到，其实我们看重的所谓成功失败，在
外人看来，或许是不值一提的，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中考状元姜伯约的
辉煌，也没有人记得高考种子姜伯约的失利。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和他人无关，
不要再给自己上枷锁了，否则只会让自己变得不开心。我想，即将步入而立之年
的姜伯约，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